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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勇】一百零一首情歌(下)

他叫胜生勇利。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人。

☆1w1+更新

☆一个一直以来都很想写的故事

也是给北猫的生贺!北猫太太成年快乐!! @Catrom 也非常感谢北猫为这篇文章画的图,很爱照片纷飞的那个场景www


(上)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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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张照片被夹好之后,这暗室中纵横的细线已经容不得他正常离开了。于是他只能像老电影里的怪盗那样,左闪右避地躲避着红外线,然后来到目标所在的位置。不过怪盗的目标是珠宝,而他的目标是暗室的大门;怪盗的身手很帅气,而他的动作应该很狼狈……他小心翼翼地钻出门外,捂着门帘不然外面的一丝光亮透入暗室,再三确定门关好了之后,他才带着一身药水味跑去了浴室。

 

乌托邦胜生世代管理着一口由地下涌出的热泉,他们调节着池子里的温度,将温泉水引向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泡池,然后迎接前来放松身心的客人。虽然他们管理着它,但实际上就算没有胜生一家的管理,泉水也照样会涌出,只是温度有时适宜有时过高……但它不会因为人的消失而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所以即便七年没有人管理,乌托邦胜生里仍然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

 

今天的泉水温度很适宜,有一些小动物也会偷偷跑到这里来暖和一下,勇利不赶它们,还为那些刚刚冬眠完毕却又遇上春雪,无处觅食的瘦松鼠投喂了一些坚果。他晕乎乎地泡在泉水里,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一沓小卡片。那些东西,究竟是出自怎样一个人的手呢?他想着,觉得那一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无聊的人。

 

他记得曾有人说,人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连耶稣有多高都愿意探究。现在远没到凌晨四点,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探究耶稣身高的兴致,但他却有了一点点小小的幻想。他在想,假如他会突然发现这个荒唐的世界其实只是一个梦,假如这个世界里真的还活着另一个人,假如……

 

“假如真是这样,为什么那个奇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呢?”

 

他看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干净夜空,似喃喃又似抱怨。他晕乎乎地伸了一个懒腰,手臂向后伸展而去,拉伸着每一块困乏的肌肉……然后意外地,他向后压去的手指碰倒了什么东西,叮当一声,那东西骨碌碌地滚倒,在落入泉水的一瞬间被勇利给接住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一只小酒杯,棕色的,是带着点状花纹的复古日式瓷杯,在“寂静之日”到来前,它一直是胜生乌托邦招待泉中饮酒客人的用具。勇利握着它转头看去,发现了一个摆放在温泉后山石间的一个木盘,上面有一瓶长谷津特产的清酒“魔界的邀请”,这只滚落的瓷杯刚才应该也是在上面的了。

 

胜生勇利本来就不太喝酒,在寂静之日之后更是从来没有沾过一点酒水……这一瓶清酒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是七年前的客人在这里喝了没来得及收拾的垃圾吗?之前大概是由于温泉水雾浓郁的原因,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山石之间的角落……他探过身去将酒瓶拿来闻了闻,惊讶地发现这瓶清酒的酒味仍在,不像是七年前留存至今的东西,倒像是客人刚才离开时才留在这里的……而那位客人,也随时可能会回来。

 

胜生勇利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将那只酒杯攒得死紧。

 

事情太奇怪了……快速擦干头发上的水珠之后他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写在了日记本上,像受到了刺激一般,他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页,等这个本子的最后一页都被他写得无处可写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酸酸地痛。又是一本,他有些感慨。写日记是在寂静之日后他才养成的习惯,七年至今,他已经乱七八糟地写满了五六个本子,而现在,他又写满了一本。他将自己的这第七个日记本从头到尾地翻看了一遍,最终决定将它同之前的日记一同尘封,于是他打开了自己书桌上的抽屉,准备将这新成员和另外几个日记本堆放在一起。

 

但他刚刚将抽屉拉到一半就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抽屉是原木的颜色,里面有他以前的奖状,一些胶卷,一些小物件,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等一下……抽屉怎么空了这么多?少了些什么?

 

——他以前的日记本呢?头很晕,仿佛被扔进了温度过高的温泉水里泡了太久,他猛地将抽屉完全拉开,将抽屉里不多的物品挪来移去,愣是没找到自己放得好好的那六个日记本。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他开始在不大的房间里疯狂地翻找了起来,床底,衣柜深处,唱片集之中……他后来甚至将搜寻范围扩大到了整个乌托邦胜生,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没有找到他的日记本。这是胜生勇利颓然地坐倒在地时脑海里唯一的一个想法。接着他又想:是谁拿走了它们?

 

接二连三的怪事让他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脑海里刻意被他避过的一个可能性现在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他是怎么都避不过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但胜生勇利觉得,这个世界上似乎除他之外……还有人存在。而这个存在过的人与他擦肩而过,在他们乌托邦胜生泡了温泉喝了酒,还拿走了他的日记本。

 

是真的吗?真的还有人存在吗?一种名为兴奋的情绪弥漫到了他的指尖,而后又瞬间冷却。他告诉自己,不要抱以太大的希望。就算真的存在这个人又如何?你能找得到他吗?在这个过于庞大的世界里?而且你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到长谷津来的,万一那个人也同样绝望,在勇利找到他之前就纵身跃进了太平洋呢?万一期待的终点……是无尽的失望呢?

 

他在床铺上辗转反侧,心中设想了太多的可能性,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明白。他抱着被子,看着窗外的夜空一点一点地泛白,有早起的黑尾鸥划过了这片天空,发出他所熟悉的啼鸣。

 

“早。”

 

黑发垂在枕巾上,他轻声对这片现在看起来无比抽象的天空问好,声音有些沙哑。

 

睡不着了,于是他索性不睡。他将被子向一旁掀开,翻身下了床。有压力时,有疑惑时,他总喜欢通过消耗体力来放松自己。跑步也可以,劳动也可以,打扫卫生也可以……他从乌托邦胜生的仓库里拿出了一套清扫工具,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事可以做,不如说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么多事应该做?打扫房子里的灰尘,换新床单,给街道扫雪,还有……他记得很清楚,旁边街道上还洒着一些可恶的红油漆。这个也等待着他去清理。

 

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存在的人”怎样都好,没有什么能够影响他现在的生活轨迹。他这样想着,一边戴上了耳机走出门去。

 

事实证明,油漆是非常难以清除的一种东西。饶是体力好如胜生勇利,才洗去了半条街上的红油漆,他便感到精疲力尽了。但身体上的劳累都还是其次,让人心寒的还是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完成了一半工作的时候,那时他刚舒了一口气转过街口,却猛地发现面前的那条岔路口也沾满了大片的红油漆。

 

这就太过分了一点。他十分气愤,于是决定去寻找这油漆的来源,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油漆桶应该源于一个装修公司的门店,他决定去把它的门好好锁好,别再让风把这些油漆桶吹得到处都是。沿着油漆的痕迹,勇利钻进了长谷津他从未钻过的一些巷子,偶然间却发现了一个大惊喜。

 

在曲折的小巷中,他竟然遇见了一家自己从未见过的小小唱片店,唱片机上摆放着一张奇怪的专辑,纯白的封面,上面用水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勇利模糊地辨认出那是一串英文,名字部分似乎是“Victor”,姓的部分他就认不清了,只知道是一个很长的姓。

 

专辑就这么放在放映机上,似乎是正邀请勇利这样的人来听一听。乐得拥有这样的缘分,他将光盘放进了机器,咔地一声,光盘停在了合适的位置,然后开始转动起来。从音响中传出的是一道清新的吉他声,刚听到这声音他便愣住了,在歌手开口的一瞬间,胜生勇利更是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熟悉的声音,风格不同却美妙依旧的曲调……这是,这是!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可以惊呼出声的那个名字都不甚清楚……但他百分百可以确定,这是他从未听过的,他那最爱的歌手的曲子。原来……他是叫做Victor吗?Victor……维克托?他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的发音,兴奋得像是个考试第一次拿到满分的孩子。机器里的音乐还在流淌,他又兴奋地听了一会,然后打开电脑,将光盘里的这几首新歌复刻到了自己的MP3里——这个世界居然能正常用电,这也让勇利觉得不可思议。也许这是核电站过多的储能吧,仅他一人存在的这个世界,电这种资源多得像是怎么都用不完。不过没有网就是了,但勇利并不在意这一点。

 

文件所列出的歌曲目录显示这张光盘里有十一首歌,前十首都拥有勇利看不懂的俄文名字,而最后的那首歌名栏却只是显示了一行空白。他一首一首地听,心情时而雀跃时而柔软,这位维克托先生的曲风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但其中所蕴含的美好值却是有增无减……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胜生勇利顿时觉得有点脸红:假如自己早一些遇到这位歌手的话,没准他还真会像那些挥舞荧光棒的歌迷一般疯狂。

 

不过这又如何呢?音乐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物不是吗?这样想着,他继续跟随着红油漆的痕迹向前走,心情好了,他顿时觉得这些红油漆以及那些不安分的油漆桶也变得顽皮可爱了起来。在这好心情之中,他从背包里拿出照相机拍下了一组奇妙的照片。小径曲折延绵,穿过了画面的对角线,路上薄雪覆盖,压着一片斑驳的红色痕迹。

 

俏皮,生动,似乎是什么孩童的恶作剧,又似乎在下一秒,那老墙角便会窜出几个欢笑的孩子来,脸上沾着一块红色的油漆。这画面里的愉悦都是拜那张专辑里的新曲子所赐,勇利擦拭着镜头上的水雾,随着耳机中的旋律轻轻点头。

 

现在想来,维克托先生的那张专辑显得似乎有些怪异。没有封面,没有花纹,朴素的碟片上只有一个签名,勇利仔细看过,他很肯定那是用水笔亲手写上去的,不是印刷之作。这不像是一张统一发行的专辑,倒像是那些流浪的民谣歌手为自己录刻的光碟,以它换取微薄的饭钱,唱了一路,穷了一路,倒也一路潇洒,走遍了天涯。

 

他不知道那家小音像店的店主是怎么得到这一张光碟的,但他能够知道……作这一系列曲子的时候,这位维克托先生似乎是恋爱了。可能是同为艺术家的心意相通吧,在维克托先生曾经的曲子里,他能从中听出维克托面向整个世界的热情,那是一种博大的爱,即便是情歌,也有一种歌颂时光的感觉在里面。而现在,他却突然在这个男人的歌喉里听到了一种聚焦,上一秒他面对着整个宇宙,而在这一秒里,他的爱突然凝聚在了某个个体之上,展现出了一种无尽的偏爱与眷恋……被这个男人爱着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吧?他想,现在被维克托先生的声音所淹没,他作为一个听众,在一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这情歌是为他而唱的错觉。

 

这只是一个荒唐的错觉,但这种偷来的小小幸福还是让他忍不住轻笑出声。音乐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能让一个人重新获得心跳与热情。

 

他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沿着红色油漆的痕迹向前探索,风很大,满城照片的沙沙声如海浪般层层推来。风衣的衣摆里鼓满了海风,他在一条斑驳油漆痕迹的尽头停住了脚步。胜生勇利总算是找到了那些让他精疲力竭的油漆桶,但他却皱起了眉……怎么会这样?

 

铺着石板的小路旁是一些紧挨着的小店铺,门洞大开,不见灯光。它们大多和寂静之日之前的样子相差无几,只是少了店主与顾客,花店里的玫瑰还盛开着,面包店里似乎还有刚出炉的小面包正散发着温热的香气……哪里都有着生活的痕迹,似乎就在下一秒人们就会从各种店铺里涌出,相互之间打着招呼,诉说着这突如其来的春雪为长谷津带来的惊喜。只有一家店与其他的地方不同。

 

他认出那是一家装修公司的门店,从门口开始,有爬山虎从地砖的缝隙中钻出,爬满了装修公司的玻璃窗。有白色的蝴蝶在旁边扑闪着翎羽,藤蔓深处似乎还有小雀的啁啾……这些植物以门店为中心向四周的墙壁散开,却是越远越稀,越过了一两个门面,枝叶终于不再延续。站在较远的地方望来,它像是一棵平面的,扎根于门店的树,在小小一方的墙面上开枝散叶,让人惊奇。

 

一个沾满红色油漆的铁桶安静地躺在装修公司的门口,上面覆盖着半层绿油油的苔藓,还开着一点好看的小白花。勇利给它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转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情况,最终深吸一口气,扒开了半掩住大门的枝条,让自己挤了进去。一同挤进去的还有一束淡金色的阳光,阳光照亮了一方室内的天地,却没能全部照亮室内那些横七竖八的油漆桶。

 

勇利颤抖着嘴唇,将爬在玻璃窗上的爬山虎剥去了一层,由是室内终于大亮,那些被丢弃的金属桶在这日光之中暴露无遗。它们大概有二三十个,横七竖八却又相互依偎,生了锈的桶缘沾着一层红色的油漆。有什么人用过了它们,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胜生勇利勉强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它们就堆放在这里,一点滚动的痕迹都没有,完全不是勇利之前自以为的那样,是被狂风吹得满城打滚……它们就在这里,在阴暗却整洁的装修门店的中央,躺在白色大理石的地板上,腹中红色的油漆被用尽,旁边有几个用秃了的刷子,还有一条沾满颜料的毛巾。

 

有什么人用过了它们。勇利再一次想到,这一回,他几乎将这一句话嗫嚅出声。

 

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油漆?大道小巷里那些刺目的红色痕迹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渐渐成形……陷在自己世界里的勇利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阳光洁净轻薄,不太冷也不会带来炙热的负担,它们透过装修公司的窗,将薄薄一层藤蔓的剪影投射到了室内的大理石地板上。但从地板上的阴影里,除了属于植物的轮廓外,勇利还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耳机里的音乐还在缓缓流淌,吉他的弹奏转弱,这首歌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

 

他转过身望向那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只见那刚被自己剥去大半爬山虎的玻璃正透着一层柔和的光,杂乱的绿色枝条间,一抹红色的痕迹显得格外刺眼……他刚刚,居然连这个都没有发现,连这么明显的东西……他将窗户上剩余的那些藤蔓尽数剥去,一些细小的尖刺割破了他的手指,但他却不觉得痛,现在也容不得他再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东西上面了……因为他看见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用红油漆画上了一圈大大的箭头。

 

箭头似乎是用刷子刷上去的,带着一些尖锐的毛边,它们像是簇拥着交谈的鱼,围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几乎是福至心灵,勇利觉得自己似乎天生就知道应该这么做……他重新进入了屋子,踏着沾满油漆的大理石地板缓缓地挪动——直到那个由红色箭头围成的圆圈,严丝合缝地裹住了它们的目标。

 

那是长谷津的最高点,长谷津城堡。

 

耳机里的音乐还在继续。

 

第十首曲子由一个动人的和弦结尾,耳机中电流的滋滋声消失又响起,最后一首曲子开始播放。一个男人的声音闯入耳膜,是带着点俄国卷舌的英语,柔和又华丽,每一句话都仿佛都是在情人耳边的呢喃。这个叫做维克托的歌手清了清嗓子,按下了钢琴低音区的某个键,他似乎带着微微的笑意,开始了一段叙述。

 

“今天是‘寂静之日’到来后的第2171天。”

 

“我的名字,是维克托.尼基弗洛夫。”

 

紧接着,他笑着说不要误会,‘寂静之日’并不是他起的名字,他只是借用……借用一个有趣的孩子为那荒唐的日子起下的名字。“这比单纯地说‘那一天’,或者‘大约六年前’要有趣得多,而且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准确。”男人说,“寂静而且寂寞,我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没有音乐,没有欢笑,甚至连时间的流动都不太能感受得到。我像是一个在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抱着一把吉他,凭着残存下来的一点生命之火苟延残喘……我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支撑我活下去的最后一点音乐灵感也接近枯竭,我曾决定,当灵感全部消失的那一刻,也就是我从这个世界消失的那一刻。自杀的方法我都想好了,我要抱着一束蓝色的玫瑰,从埃菲尔铁塔上纵身跃下,我要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坠地时那束玫瑰被疾风刮残的花瓣,还要看着被我惊吓到的鸽群——死亡一定会让我涌现崭新的灵感,而我会在那一瞬间离开这个世界。”

 

他似乎说得很开心,自顾自地轻笑几声后,维克托的声音忽而转沉,他说,他一直这么想,直到一年前他来到了这里。

 

“这个小镇名叫长谷津……我的日文不太好,它应该是这么发音。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是震惊的——一整座城市的照片!我简直不敢相信会有人做出这么绝妙的事!”

 

维克托说,他几乎是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欣赏那些照片上的内容,每一张,每一个组合,每一片风景……那富有灵性的画面让他相信这些照片都出自同一个摄影师之手,这样的画面让他脑海中的灵感之泉瞬间沸腾……而且不知为何,他还从那些照片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

 

“我说不出那种感觉,感情假如能说得清,那也就不叫做感情了。我当时只是觉得那些照片熟悉,但我相信这种熟悉感应该是来自我自己曾经的旅行……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直到我找到了一个叫做乌托邦胜生的地方。那里有比浴缸大好多倍的温泉,有美味的清酒,还有某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很快,他便知道了那个人叫做“胜生勇利”。而这个人就是这满城照片的作者。他会知道这些,全因为自己无意间找到的那些日记本。“不知道勇利会不会怪我呢?但是没办法,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得太久了,那些日记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毕竟他可是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唯一一个存在的人呢。我想要了解他,于是我翻开了第一个本子。”

 

“他是一个让人惊讶的人。”

 

维克托评价道。他再次强调自己的日文并不太好,只能一边翻阅着字典,一边对照着日记本上那干净的笔迹,一看就是好几个月。在那几个月,维克托了解了胜生勇利的一切。他对自己摄影生涯的迷茫与热爱,他的爱犬小维,他的旅游,还有他最爱的音乐。胜生勇利在日记中写到:假如没有听到那首歌,他的骸骨现在应该早就沉没在太平洋的某处了吧。而那位不知名歌手的音乐,也不知多少次地带给了他以绝妙的灵感……音乐之中的情绪传递到了他的心里,然后化为了他镜头中,那纯粹由风景所表现出来的浓烈感情。

 

这时维克托才终于明白,那满城照片里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而那些照片,竟像是贴满了整座城镇的告白。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接着道:“我在长谷津留了很久,在哪个地方我都不曾待过这么久。包括在摩洛哥的蓝色小镇,我也最多只待了两个星期,写好了一首歌,然后用一个愚蠢的方法向这个地方作了告别……我沿路在每一辆见到的小轿车里都塞上了一张祝福,直到我手里的小卡片用光。”

 

“长谷津真是一个天国般的地方。有漂亮的海滩,叫声好听的海鸥……勇利的日记里提到过它,它的名字似乎是叫做黑尾鸥。我能在温泉里泡澡,还能品尝美味的清酒……我后来甚至按照乌托邦胜生里的菜谱,自己给自己做出了一碗猪排饭,这是这里的特产。”

 

在灵感沸腾的这八个月里,他写下了无数首歌。

 

维克托在那些日记里找到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除了撒哈拉沙漠的星空外,还有一个不太清晰的侧影。那是一个黑发的少年,立在黄沙之上星夜之下,微微昂起头,蜜棕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星光。一瞬间,维克托觉得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呼吸变得轻而绵长,直到被窗外略过的鸟影给惊醒,他才发现自己看这张照片已经看入了迷。

 

他说他真是迟钝,为什么直到这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他说他没办法欺骗自己,他似乎爱上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在他指尖所奏出的那一支支曲子,也早已带上了一种崭新的感情。

 

他后来数了数,整整有一百首,或长或短,或有词或纯音……这段时间他所写下的,是整整一百首的情歌。

 

“我决定去找他。”这个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点笃定的笑意,让人无比坚信,这个人一定会这么做。他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了,我知道我不能够只是等待。我想找到他,然后抱住他,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仅只有他一个人。他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于是我写下了这首曲子,奏完之后……我便要踏上旅途了。”

 

“世界太大,只有站在足够高的地方歌唱,他才会听到我的声音。这一首歌的名字我还没想好,可以的话,我想让勇利来为这首歌命名。”

 

“那么,听到了这里的朋友们,请静静聆听吧。”

 

——怎么可能“静静”聆听?怎么可能?

 

胜生勇利在心中呐喊,在发现那箭头秘密的一瞬间,他便不受控制地奔出门店,跌跌撞撞地在春雪刚化的小巷里狂奔起来。眼镜被撞歪,风衣被藤蔓上的尖刺刮破,但他还在跑,拼了命地奔跑,肺部快要喘不过气,飞奔的双腿每一个肌肉都在尖叫着疲惫……但他根本无法停下,就如他现在根本无法平静。

 

他刚才所听到的真是最为震撼的发言了。这个世界上的确还存在着“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所热爱的那位歌手,而这位歌手到了长谷津,在乌托邦胜生里生活了这么久,然后……他说他爱上了自己。

 

这个世界,还能更加疯狂一些吗?

 

维克托这一回弹奏的是钢琴,指尖敲击着琴键,涌出的是让人心醉的音符。这旋律霎时间填充了勇利的全部世界,身边略过的风声以及远处传来的照片扇动的声音都仿佛是这曲子最好的伴奏,让他忍不住感到一阵阵的鼻酸。

 

他飞奔着,在小巷里跌跌撞撞地拐弯,踏着一地的残雪与斑驳满地的红油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矛盾,既盼望时间过得更快些,但又惧怕着即将面对的真相。长长的几分钟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长谷津城堡的楼梯。

 

这一天阳光很好,时不时笼罩小镇的那层海雾今天消失无踪。每向上一层,这小镇的面貌也就会更加完全地在登楼人的眼前展现,终于,胜生勇利来到了楼顶,他看着几步开外那洒满阳光的窗台,一时之间有点不敢上前。耳机之中的音乐此时也渐渐低了下去,琴键长久地压在同一个音符上,减弱的琴音带来了长久而深情的留白。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迈步向前。

 

此时此刻,耳机里传来了男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好想见到你啊,勇利。”

 

他在窗台前停下了脚步。

 

洒满整个小镇的灿烂阳光将大街小巷斑驳的红色痕迹尽数连成了一片,转折,连贯,由点成线,在高低不平的街旁巷口连词成句——

 

“Where are you?”

 

红色的痕迹歪歪扭扭,“y”的尾巴还被勇利洗掉了一截。站在长谷津的最高点,他终于看清了那红色油漆写下的暗号。男人害怕勇利看不见,于是凭着斯拉夫人的蛮力,用了几十桶的油漆在这座小镇里画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但写得这么大,我又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到啊?”他的背影被阳光剪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轮廓,发丝微颤之间,有什么东西飞落在地,晕开了一两个深色的圈。

 

“笨蛋。”

 

……

 

胜生勇利没有想到自己长途跋涉两个月,最后却只在家里待了不到两天就离开了。

 

他几乎是将背包砸到了背上,飞奔出家门的时候差点连门都忘记锁。维克托是在差不多两年前来到长谷津的,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年,离开了也有一年了。他现在会在哪里?他还在找他吗?他去哪里找他了?

 

连个路线信息都不留,我该怎么找你啊?勇利跨上了单车,心中不停地默念着笨蛋二字,一开始是在说那个维克托,后来却是在说自己……因为他现在狂蹬着自行车,却不知道应该向哪里去。他现在只是想赶快走上高速公路,心一慌自行车就会骑得歪歪扭扭,撞到墙壁上扑飞了一堆在地中海拍摄的照片。

 

他站起身来,扶起了自行车,然后继续前行。

 

他应该往西走吗,还是向南去?维克托会往哪边走?我现在盲目地前进,万一和他正好擦肩而过怎么办?

 

这样的不知所措在他来到高速公路上时却突然消失了。他震惊地看着那条被绿茵所包裹的小道,愣住了。他大概是在昨天中午回到长谷津的,一路走来风尘仆仆,一模一样的柏油公路让他看了都想吐,至少昨天,他十分确信,这高速公路上是绝对没有这些植物的。

 

绿油油的藤蔓一夜之间爬满了整条路,开着些白色的小花,繁茂得像是一条森林小径。不,其实不应该说“整条路”,从勇利站立的那个点为界,西南方向一如往常,只是一条灰扑扑的高速公路,而东北方向……那条路被绿色覆盖,只留下了可供一人行走的小径。

 

这是在指引他吗?他犹豫了一秒,然后踏上了北上的道路,车轮碾起了一地的清香。

 

耳机里的音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第一首,柔和华丽的声线在浅吟低唱着一首属于这寂静世界的情歌。

 

“当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

 

我也不会忘记你。

 

我会带着对你的爱,

 

踏遍你曾渴望的每一片土地……”

 

那片绿色一直延续到了东京,在整个东京市里铺陈开来。每一栋房屋,每一座铁桥都被绿色淹没,东京市变成了一座大森林。他花了一个多星期终于骑到了东京,但进了这座城市后他却又迷茫了……这铺天盖地的绿色,他又该从何找起?

 

涩谷和银座空无一人,那寂静之日前曾繁华无比的十字街道此时只有松鼠与小兔经过。整整一个星期,他走过了美如画卷的千鸟渊,去上野公园赏了樱花,参拜了浅草寺,最后垂头丧气地推着自行车走在了东京湾的彩虹桥上。这时日已西斜,西边的天际泛出了一种饱和度极高的橙红色,而东边则过渡成了一种通透的蓝色,有暗淡的碎星点缀在上面。

 

勇利抬起头望向天际,心中感到迷茫又无助。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在向他开一个怎样的玩笑,给了他希望,给了他爱,又给了他指引……最后却要将他绊倒在这最后的舞台。他没有找到那个男人,在这个像是森林的城市,他甚至连维克托.尼基弗洛夫的一点生活痕迹都没能发现。他这时开始怀疑起了一切的真实性,这个世界是真的吗?他所听到的那些歌曲是真的吗?那个维克托.尼基弗洛夫……是不是他太过寂寞而在脑内凭空想象出的一个形象呢?

 

越想越有可能。他指尖冰凉,拿出了MP3准备切换一首比较欢快的歌……就在这时,他的手表滴滴一响,时针跳转为“7”,彩虹桥顶端的霓虹灯闪了一闪,哗地一下如流水般,整座桥上的灯渐次亮了起来。勇利被吓了一跳,手指一颤不知道点到了哪里,耳机里一时之间满是电流的沙沙声。

 

不止是彩虹桥,七点到来的一瞬间,整个东京湾都亮了起来。橙色的灯光闪亮在东京湾每一栋高耸的建筑上,间或一两点红光,从彩虹桥上望去,东京湾的夜景仿佛就像是一片掉落在人间的星空。而其中最为亮眼的,是那一座高耸的,尖顶的,通体闪烁着温暖橙光的东京塔。

 

耳机里的电流沙沙声矮了下去,勇利听见有人用手轻轻拍了拍话筒,那轻轻的声音却如雷霆般回荡在他的耳际……勇利举起MP3一看,发现自己刚才那慌忙地一按,竟然无意间点开了自己多年没有使用过了收音机功能。

 

“喂,能听见吗?”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勇利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滞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掉落。真是奇怪,这七年之间他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却在接触到了这个男人后决堤了泪库。他一边胡乱地抹着眼泪,一边胡乱地点头。

 

嗯,我能听见……我终于听见了。

 

“东京湾的夜景还是一如既往的惊人呢,”收音机里,他能听见那个声音正愉悦地说,“从东京塔往下望去就更是惊人了。我没有想到这七年都不曾有改变的世界,居然开始有了变化。它可以一夜之间被植物覆盖,还能在春天降下一层新雪。这是什么原理呢?我本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去下一处寻找那个人了,但这些小东西却像是要将我留住似的,一夜之间就蔓延到了我暂住的房间。”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勇利将自行车丢在了一旁,转过身去在还未完全到来的夜幕之中向东京塔狂奔而去。自行车倒在了彩虹桥上覆盖的绿茵之中,扬起了一阵细小的白绒。

 

“……不管怎么说,夜已七点,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电台。今天我将为大家演奏的……还是那首无名的曲目。相信关注我的电台的老观众应该早就听腻了吧?不过没关系,这一回的演奏,仍然会带给你惊喜……”

 

再一次伴着音乐狂奔,他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般横冲直撞,不知疲倦,惊飞了许多刚在巢穴中歇息下来的鸟雀。

 

音乐流淌,这支曲子他不知道在这一路上已经听过了多少遍,每一个停顿他都能背诵,每一个音符他都能附和……这是……那个维克托为自己写的第一百零一首,也是第一首情歌。

 

在终于气喘吁吁地狂奔到东京塔下时他被藤蔓绊倒摔了一跤,一叠被皮筋捆住的小卡片从没关好的背包里掉了出来,皮筋崩断,扑梭梭散落了一地。他没来得及管它们,只是焦急地想去按电梯的升降键,却发现那电梯不论是大门还是按键都被蔓延开来的藤蔓给封住了。其实不止是电梯,半座东京塔此时都淹没在了一片绿荫里,植物缠绕在每一个金属的空隙中,欣欣向荣。

 

于是他只能转身奔向楼梯口,口干舌燥地挑战起了那590级的阶梯。

 

一曲毕,男人似乎是捧起了吉他,沉吟片刻后道:

 

“他最喜欢的是我那首《假如这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今天应该是我在东京湾停留的最后一天了,难得的,我就现场弹唱一次吧。”男人用拨片拨出了一个动听的和弦,尽管看不见这个人,勇利发现自己居然能够想象出男人轻轻垂下头,发梢在鼻尖扫动的模样。男人轻笑一声道:“那么……请您欣赏。”

 

拨片扫动琴弦,那首勇利听了四年的曲子在东京塔的顶端响起,通过无线电波,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一边爬楼梯一边喘气,脑袋里各种金属乐器响成了混乱的一片,然后男人清亮的声线插了进来,给他紧绷的神经以一丝慰藉。汗水自额头滴下,他踩着那滴汗渍激起一阵尘土向上登去。

 

“当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

 

我也不会忘记你。

 

我会带着对你的爱,

 

踏遍你曾渴望的每一片土地。

 

亲爱的,就算当世界真的只剩下了我自己,

 

我会走过每一寸你曾渴望的土地,

 

哦,宝贝,

 

虽然这个世界,已没有了你……”

 

他又摔倒了,双腿酸痛的肌肉咆哮着抗议,他狠狠砸了一拳那石灰铸就的楼梯,然后憋住一口气继续向上。很近了,只有最后的三十级了。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见到他了,见到他之后……他要……

 

“亲爱的,就算当世界真的只剩下了我自己,

 

我也会坚信,

 

总有一天,我会在远方,再次遇见你……”

 

男人的声音婉转依旧,最后的一个颤音悠悠地拖长,随着最后终止符般的一声拍弦,胜生勇利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顶层。他扶着墙壁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汗水沿着下巴的弧度滴下,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他抬起头,发现那广播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了一束光。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一推,那门便安静地开了。然后他看见了他,一个抱着吉他的背影。是一个比想象中要更加高大的男人,背影挺拔,手指修长,有着一头富有光泽的银发。男人此时坐在东京塔的广播室里,刚弹唱完一曲献给他的歌。

 

但这一瞬间,勇利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他应该说什么?他应该怎么叫住他?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太过凌乱,他要不要稍微整理一下头发,再去呼唤这个男人?

 

一张不小心卡在了他帽子里的小卡片此时轻飘飘落了下来,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刮过,还没等勇利来得及慌忙地挽留,这卡片便被风托进了房内,然后轻轻地,停在了男人的手边。

 

男人一愣,两指捻起了卡片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自己当年留在摩洛哥的告别。

 

他顿了一秒,然后转过头,一双璀璨的蓝眼睛在广播室的巨大玻璃窗后显现出了一种惊人的美丽。

 

玻璃窗外是璨若星河的东京湾,那个名为维克托.尼基弗洛夫的男人此时正背对着它们,他看不见自己身后的灯光,勇利看他却光芒万丈。

 

“不要离开,伴我身边……”

 

勇利的嘴唇颤抖着,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

 

“第一百零一首情歌,不如就叫这个吧。”

 

 

 

 

——FIN——

 

世界这么大,他们居然能够遇到彼此……这怎么想都是一件奇妙的事。

借用一个很喜欢的太太说的,他们的相遇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结语写了好大一段又删掉了,总而言之,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我写得也很开心,如果你也能喜欢这个故事……那真是太好了。


27 Oct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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