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朋paro

*CP/45

*文/鱼安

 

艾普役：四叶环

梅尔役：逢坂壮五

 

一个可能稍微有些伤感的小故事，一点继承，还有一点承诺。

 

————

 

它醒了，在那张小心折起的白纸被塞进腹内的瞬间，它感受到了心跳。

 

一星火苗在铜灯里摇曳，首先映入它的眼帘的是一张好看的脸。白皙的肤色，浅色的发丝……只有那双稍稍翘起的眼睛是紫罗兰的颜色。它发现这个人似乎是一个厨师，因为他的身上有一些淡淡的食物香气。他实在是太像一个真正的人了，所以直到男人碰触到它的时候，它才意识到了这个家伙是一个机械人偶。

 

他和它待在一间窄小的房间里，他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而它打量起了这个房间。由铁皮嵌就的墙壁上挂着一排亮晶晶的厨具，它们被擦出了玫瑰的色泽，而它现在正躺在一方铁桌上，背后是一个摆满了食谱的书架，而一本手写的笔记在它左侧摊开。它忍不住望向了摊开的纸页。

 

有人用淡蓝的墨水在微黄的纸页上工整准确地撰写了一道菜品的制作方法，它看到那道菜的名字似乎叫做“特制蛋包饭”。

 

“原料：鸡蛋：2个；米饭：50g；培根：30g；洋葱：25g；咖喱味调料：11g；辣味香料：20g……”

 

淡蓝的墨迹间突然杀出了一个红圈，打断了后续内容的书写。有人用红色的粗笔在“辣味香料：20g”上画了一个夸张的大圈，旁边是一行潦草的字：“就是这个！！！一切的元凶！！怎么说都不能放这么多啊！梅尔你是出故障了吗？”

 

从那成排的惊叹号上，它能清楚地感受到执笔人的抓狂。而那淡蓝的字迹在红字的控诉下再次出现了，像是心虚了一般，它缩小了好多倍，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抱歉”。而潦草的红字紧随其后：“为什么要道歉啦，又没有说它不好！只是要少放一点辣椒啊！”

 

蓝字：“我明白了，谢谢……”

 

脸很好看的机械人偶从工具袋里找出了一瓶胶水，用医生操刀时的认真劲儿为它封了口，这样，那张白色的信纸便安全地留在它的肚子里了。接下来，它被贴上了邮票，男人又用淡蓝色的墨水在它的封皮上写下了一行干净的字：

 

梅尔致飞车班的艾普先生

 

这样就完成了。这个名字叫做梅尔的机械人偶将它举在火前看，然后脸色微红地露出了一个它无法定义的表情。像是开心，又像是不开心，悲伤与幸福纠结在一起，但那张好看的脸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它很平静，它知道让自己醒过来的是什么，体内的信纸是一颗噗通跳动的心，这份感情让它有了意识。

 

醒来的那一刻它便知道了自己的使命。

 

它要让自己——这封由机械人偶梅尔写下的信送到“艾普先生”的手中，然后，将那颗心交给他。它就是为此而生的。

 

它以为全副武装的自己马上就能出发，然而这个叫做梅尔的家伙却似乎并不着急，这让它在抽屉里积了灰，还差点被老鼠啃了边。有几次它感觉自己快成功了，梅尔已经将它揣进了自己的口袋，但这家伙最终只是在一个偏僻的邮筒前站了一个小时，最后又原封不动地将它带回了自己的家。它很懊恼，很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来往艾普先生的家跑。虽然它直到那天之前都并不认识那位“艾普先生”。

 

记得那一次梅尔正将自己捏在手里紧张地往邮筒走，半路上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它马上就知道了那个叫住梅尔的人是谁，因为在梅尔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它感受到自己腹腔里的那颗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后马上归入了长久的寂。

 

“哟，梅尔，你在干什么呢？”艾普从刚停稳的飞车上跳下来，将护目镜推上了额头，他向紧张得缩起了肩膀的梅尔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双厚厚的露指皮革手套。那手套能保护飞车驾驶员的手掌不被操纵杆磨伤，虽然现在的驾驶员都是机械人偶，但这个习惯还是被写进了他们的程序的命令里。这能让他们看起来更像人类，而且，这个习惯也能赋予皮制品工匠以存在的意义。

 

梅尔身上的每一处金属零件都紧张得嘎吱作响，他一边像行军礼一般地并起脚跟，一边说：“艾普先生……早，早上好！”

 

它在梅尔的手中被捏得窒息，心想现在可不是早上啊，梅尔你清醒一点。而艾普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他走上前来把手按在了梅尔的额头上。

 

“你吃辣吃得太多终于把脑袋里的零件烧坏了吗？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才不是早上呢。我带你去找奥克托大哥检查一下身体？”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其实只要你离梅尔远一点，他就能恢复了。

 

它用谁都听不到的语言吐槽道。

 

艾普的目光突然聚焦在了它的身上，这敏锐的目光看得它一个激灵，然后马上便兴奋了起来：来了吗，要来了吗？现在正是把我送出去的时候！

 

“你手里攒着什么呢？”

 

艾普指了指它，而梅尔马上就将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装出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哈哈，没什么，只是新写的食谱而已，不能用，已经准备扔掉了……哈哈哈。”

 

“唔，是吗——”艾普看起来信了，他努起嘴说：“梅尔你还在创造新料理啊？明明时间都快到了。”

 

梅尔一愣，紧紧捏着它的手指突然松开了。

 

过了一会儿，梅尔才慢慢地说：“是啊……已经快到‘复苏之日’了，我们也快睡着了……所以即便是想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呢。”

 

“……”艾普仔细地观察着梅尔的表情，突然，他拉起了梅尔的手，将他向自己的飞车处拽去。

 

“跟我来——”

 

“诶？去哪？”

 

“看一个东西。总之跟我来就对啦。”

 

“可，可是艾普先生现在不是正在工作吗？”

 

“你忘了吗？我因为暴力驾驶被投诉，现在可没人敢坐我的车。你来当我的客人啦……好啦好啦，会正常地收你的钱的，你不要那么紧张。”

 

梅尔还是很紧张地坐到了副驾驶上，艾普伸手过来为他系上了安全带。

 

“带子要系好，我开车很快的，不系安全带会很危险。有人在我的车上心跳过快停止运转过呢，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带到了奥克托那边去。”

 

——我觉得你再不离远一点，梅尔就要心跳过快停止运转了。

 

它在梅尔的口袋里凉凉地吐槽道，心想怪不得没有人敢坐他的车。

 

“那么，飞咯！”

 

一踩油门，飞车引擎发出了一阵野兽咆哮一般的轰鸣，它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震动，飞车猛地加速，在一瞬间的失重后，他们冲向了天空。

 

他们在持续高速上升，角度近乎于垂直。梅尔惊恐地按着自己差点就要飞出去的帽子，声音被速度给拉得又长又弱。

 

“我们这是要去哪——？”

 

艾普没有回答，只是开心地笑着，像个小孩子一般用夸张的动作拍打控制盘，然后慢慢地拉起操纵杆，在空中放平了飞车。砰地一声，车顶展开了一面金属的滑翔翼，他们随着风的波动温柔摇曳在天空里，安稳得像湖面一叶悠闲的游船。

 

“到啦，我想带你来看看这个。”艾普说，一边手上动作不停，操纵着自己的金属搭档，在空中如巡鹰一般划出了一道大大的弧线。

 

梅尔终于摆脱了惊魂未定的状态，随着艾普的指引，他在座位上坐直身体向窗外望去……入目的是一片笼罩在云纱中的钢铁巨物，那是他们生活的小镇：Accordatura。而现在映入眼帘的是梅尔从未见过的小镇全景，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从高处向下望去，他们能看见小镇中心那座巨大的钟塔缭绕在一片薄纱般的烟雾里，平时噪音不断的冶铁处与锅炉房自这里看去也变成了安静乖巧的铁兽，它们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安静地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地平线的上方是一片壮观的云海，金红色的落日半露，也将云海给染了色。而Accordatura就这样安静地匍匐在他们的脚下，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梅尔将手按在窗玻璃上，窗外的这片景色将他的眼睛映得晶亮，他表现出了一种小孩子一般的兴奋。艾普也望向他这边的窗，得意地翘起嘴角。

 

“怎么样，很美吧？”

 

“嗯！很美，我从来没有想到从天空中看到的Accordatura会是这副景象……”

 

“哼哼，对吧？”艾普将飞车调到了自动驾驶模式，“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飞到这里来看风景，看到Accordatura变得小小的静静的，心里也会觉得很平静。”说着，艾普将手掌按在了副驾驶的坐垫旁，探过了身。他几乎是贴着艾普向窗外望去的，一边用手指戳了戳窗户。

 

在一片擂鼓般的心跳声中，艾普的一句话传入了梅尔的听觉系统：“那里是梅尔工作的地方。”

 

“哪，哪里？”

 

不是梅尔在装傻，在这个高度上，他真的没办法在一片黄铜色的金属海洋里找到他那家名为Capsaicin的小餐厅……对于天空而言，它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那里。”艾普很确定地说：“看到那个漂浮着的白气球了吗？现在正好在它的下面。”

 

“啊！”梅尔在小小的蒸汽广场里辨认出了他餐厅前面的那座雕像，继而找到了他的餐厅。他有点欣喜：“真的，艾普先生的观察能力真的好强啊。还有，那白气球的名字叫做气象球，是用来预测天气的。”

 

“哦，这样吗，气象球。”艾普跟着念了一遍，然后用一种略微雀跃的语气说：“我的眼睛很好用喔，每当我飞到这里的时候，就会想梅尔这个家伙现在在店里做些什么呢？在做菜吗？反正又是辣得不行的料理吧——这样想着，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是吗……”

 

梅尔的右手从玻璃上滑了下去，艾普的发梢扫红了他的脸颊。他们机械人偶被装上了一些能够模仿人类生理机能的系统，这让他们能够更好地感知速度与温度，而对于这种种感知带来的具体表现，人类认为那只是在模仿自己而已。梅尔的指尖忍不住碰了碰口袋里的信封，它在这一碰之下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了。

 

——快，快，就是现在，把我送出去，告诉他你的心意！

 

它全副武装，已准备好为艾普献上梅尔那颗砰砰跳动的心。

 

但是，梅尔却突然开口道：“快结束了呢……整个修复时代。”

 

人类沉睡地底，留机械人偶在世间修补被战火创伤的土地。所谓“修复时代”，便是人类为这一段时间定下的名。

 

艾普看向他：“是啊，再过不了多久，泰拉他们就要唱响人偶的催眠曲了。”

 

“还有十一天零四个小时。那天将以人类的苏醒为象征，被冠以‘复苏之日’的名字。”

 

“……”艾普抿起了唇，突然，他捉住了梅尔的手臂，像是要喊些什么，但话却卡在了嗓子口。最后，他说：“喂，梅尔，在彻底沉睡之前我想告诉你……”

 

“因为这座城市快陷入永久的沉睡了，所以不论现在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在复苏之日到来的一瞬间，便什么都没有了。”梅尔异常平静地道：“就像放多了辣椒的新菜一样，再无人品尝……”

 

它在梅尔的口袋里慢慢地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在说些什么啊，梅尔？你的心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它在疼，在叫嚣着让你听一听艾普后面的话……你怎么就不听呢？

 

让它惊讶的是，梅尔的脸上此时带着一个足够以假乱真的微笑，在遇到艾普之前，它一度认为只有自己能够看穿梅尔的伪装。艾普在两寸的距离外认真地观察着梅尔的眼睛，将对方脸上的每一寸都印进他的眼底——那由程序与金属组成的洞穴深处。

 

几秒后，他抽回了身，在驾驶座上坐好，拉起操纵杆换了档。他的声音有点闷闷地：“走吧。”

 

“去……这次去哪？”梅尔问。

 

“去Capsaicin。试吃你做的新菜。”

 

话音未落，飞车便进行了一个危险的俯冲。

 

在令人窒息的失重感中，它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明白了梅尔喜欢上艾普的原因。

 

在观光事件的十天后，梅尔终于将它投入了邮筒之中。它卡在一堆文件与报纸里，心情雀跃无比。它总算要奔赴旅途了，它即将完成自己的使命。

 

但它没有想到的是，机械邮差在配送最后一批信件时却独独遗漏了这个偏远的邮筒。它被留在了那里，然后就一直留在了那里。

 

时间对一封信而言并不是什么明确的东西，它不知道自己在那邮筒里待了多久，但它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变黄变脆，变得丑陋斑驳而脆弱。只有封皮下的那颗心，还在砰砰地跳动。它多次想合眼，但却被未完成的使命振奋了精神，它还不能睡，它还没有将这颗心交到艾普的手中，这是它的使命，是它委以性命的存在意义。

 

期间，它似乎听到过一阵美妙的歌声。温柔而又有些悲伤，让人想要沉睡，却同时想要随之起舞……它想，那一定就是梅尔和艾普所说的“人偶的摇篮曲”了吧？

 

复苏之日到来了，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好好地睡着呢？

 

一双玫粉色的眼睛发现了它，那是一个无意间打开了这废弃邮筒的金发女孩，手指上沾着蛋糕的香味。当她捻起它的时候，它第一次知晓了人类的柔软与温度。

 

“奇怪……”女孩捧着脸疑惑道：“本来只是想把里面的旧报纸清理一下的，没想到还会有信在里面……是投递错了吗？”

 

女孩翻看它，而它想说姑娘你轻些，我都脆成这样了，你这样看我我马上就会散架。最后，女孩的目光停留在了它封皮外的那行字上。

 

梅尔致飞车班的艾普先生

 

它雀跃得像是一只开心的小鸟，在心里唱着歌：看到了吗，是艾普！请帮我找一找艾普，我有东西要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它的意念作用，这个小姑娘最后居然真的带着它去找起了这个名为“艾普”的收件人。从路人的问好声中，它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小鸟游纺。她首先带着它去了飞车班，而飞车班的班长对她摇了摇头，说这里没有叫做艾普的人。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一个戴着贝雷帽的信差突然向她跑了过来，眼睛放光地盯住了她手里的信封，然后压低了声音兴奋道：

 

“小姐，请问您能把这封信卖给我吗？我出高价。”

 

她和它都吓了一跳：“为，为什么？”

 

邮差用一脸看外行人的优越表情戳戳信封上的邮票，说：“小姐您不知道，这邮票在收藏界可是珍品啊……它是100多年前的东西，‘修复时代’之后便没有再产了。”

 

“也就是说……这是100年前的信？”

 

“嗯？哦，大概吧，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用古董邮票来寄信吧？这也太浪费了。500币怎么样？卖给我吧。”

 

她最终谢绝了那个失望的邮差，一边翻看着它，一边若有所思。

 

“100年前……难道这是机械人偶的信吗？既然如此……”她抬起头，望向了那座立在小镇正中心的那座钟塔。它也一齐望去，看见那钟塔还是如100年以前一样高耸入云。没想到已经过了100年了啊……

 

“据说，人偶们都在钟塔之中沉睡……”

 

突然，在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纺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她提起裙摆，径直向那钟塔走去。

 

于路途中，它惊讶地发现这座名为Accordatura的小镇已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巨大的锅炉房已经被拆除，现在的人类似乎发现了比蒸汽能更加清洁有效的能源，而那些战争时期留下的笨重炮台也被拆除，只留下了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台以警示后人——据说人们当年便是用这座炮台打响战争的，而现在那黄铜色的凶器已经被鲜绿的植被覆盖，黄白相间的蝴蝶在成片的金盏花间飞舞。

 

她与它终于来到了钟塔之下，高大的钟塔像巨龙的颈，一眼望不到顶。它的底端有一扇小门，门外那白发的守门男人看起来很不好惹。

 

此时那守门人的手中拿着一份今天的《蒸汽日报》，它看到报纸的头版上印着一张钟塔的黑白照片，几个加粗的大字横亘在上面：

 

在全民怀表的时代，要钟塔，还是要大厦？

 

守门人愤怒地把报纸拍在了桌面上，斜长的眼睛发现了小鸟游纺。这个拥有一张帅气脸庞的男人语气不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读了报纸后的火星：“你是谁，来这里有什么事？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她向前踏了一步：“我叫小鸟游纺，是开蛋糕店的……我知道，你们之所以封锁钟塔是因为钟塔里储存了大量的机械人偶，封锁它是为了防止有心人利用人偶做不好的事……对吗？”

 

男人看她的眼神变了变：“你这个年纪的人居然会知道。”

 

“我也是听我爸爸说的，他说这座钟塔里沉睡着为人类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功臣，我一直对它们感到好奇……当然，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来这里也是有一些事想要请您帮忙。”

 

“居然说他们是功臣啊……”守门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现在很少有人能这么评价他们了。我叫做八乙女乐，小姐你想请我帮什么忙？我只能做我的职务里允许的事。”

 

“八，八乙女乐先生，您好。实际上，我此次前来是为了这个。”

 

说着，小鸟游纺将它捧了出来，它躺在她的掌心，静静地看着那个叫做八乙女乐的男人。

 

“信？”

 

八乙女乐有些惊讶。

 

“对，根据这张邮票来看，这似乎是一百多年前一个机械人偶写给另一个机械人偶的重要的信……我在一个快要被拆除的老邮筒里发现了它，想将它交给这个叫做‘艾普’的机械人偶。”

 

名为八乙女乐的男人眉间有一点苦恼：“虽然你这么说，但实际上在修复时代里写信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人偶们会模仿人类的生存方式，而写信本身也是为了让纸厂与邮差有存活的意义而已……所以，这封信可能并没有那么特别，就算把它送到了收信人的手里，可能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意义。”

 

——当然有意义了，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活该单身22年。它疲惫地吐槽着。

 

小鸟游纺代替了它向他争辩道：“但是，我觉得寄出的信假如无法到达目的地的话，不论是寄信人还是收信人都会感到寂寞吧？信本身也是……毕竟它在那邮筒里待了这么久。让信去到它该去的地方，这本身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它忍不住想像猫科动物一般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这个叫做小鸟游纺的姑娘真温柔啊……是曾有过寄出的信再无音讯的经历吗？

 

八乙女乐看着她坚持的双眼，最终妥协了。

 

“拗不过你啊……”他说，和外表不同，这个人似乎意外的很心软。他四下望了望，说：“你等等。”

 

他打开门，从门后提出了一盏油灯，对她招了招手。

 

“跟我来吧，虽然这扇门里可能没有你想要的结果。”

 

小鸟游纺马上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它被握在女孩的手中，跟着他们登上了一条没什么灯光的逼仄楼梯，四周挤压着空间的不是实心的墙壁，而是多年未再启用的锈迹斑斑的管道与螺纽，有一些小圆点在金属架的阴影间亮起，它判断那是老鼠眼睛的反光。那可不太好，它讨厌老鼠，当年在梅尔的抽屉里积灰时，它就差点被老鼠啃了边。

 

楼梯终于走到了头，在踏上那个窄小的平台后，他们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这里是钟塔的中心，中空的内壁上装嵌着无数个小匣，向上望去能看到钟塔顶端那面巨钟背面复杂的构件，落日的光从那齿轮的缝隙中透进来，让小匣上的玻璃门变得晶亮。

 

“过来吧。”八乙女乐说，将小鸟游纺身后的栅栏给关上了。原来他们登上的这个平台是一个被嵌在钟塔内部的可移动工作车。八乙女乐慢慢拧起了操纵杆，工作车的齿轮衔接处发出了一阵金属摩擦的嘎吱声。他说：“站稳了。”

 

工作车在钟塔的内壁上顺着横向的轨道滑行了起来，当行驶到那些小匣前面的时候，小鸟游纺发出了一阵惊呼。而它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他们这才终于看清，原来每一个反光的小匣里都蜷缩着一个沉睡的美丽人偶。它们简直就像是真人一样，看上去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可以睁开眼睛同他们挥手微笑……完全看不出它们的身体与这座钟塔一样，都由铁皮与齿轮构成。

 

它在那些玻璃门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金属铭牌，上面写着的单词似乎是那只机械人形的名字。

 

“很惊讶对吧？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也被狠狠地震撼到了。精致，美丽，强大……和这座笨重的钢铁城完全不一样。”

 

“是的……这实在是太惊人了。”小鸟游纺默念了面前一个红发人偶的铭牌，那似乎是一个叫做“泰拉”的高阶人偶。她小声地惊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们……不，他们居然会这么像人……这样的技术即便是在今天也是超前的吧？几百年前的人类是怎么做到的？”

 

八乙女乐淡淡地直视前方，握着操纵杆：“他们当然不是凭空制造出来的。在那个人类随时都会灭绝的年代，为了完成这批人偶，从而修复世界，有不少人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成为了人偶的‘基础’。”

 

“成为……基础？”

 

“也就是说，献出自己的血肉之躯，然后被改造成一个可以不眠不休地存活几百年的机械人偶。高阶人偶尤其需要这样的‘基础’，而我的祖先也在其中。”

 

说话间，他们滑过了高阶区的最后一个小匣，它惊讶地发现，这个名为八乙女乐的男人竟然几乎与那名为奥格斯的俊美人偶一模一样……工作车终于滑行到了横向轨道与竖向轨道相接的地方，他们开始下降，慢慢地从高阶区过渡到了中阶区。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鸟游纺才看着八乙女乐的背影，声音轻而坚定地道：“他们，真的是伟大的功臣呢。”

 

以机械为棺，以小匣为墓，而这座钟塔，便是他们的英雄冢。

 

它也看不到八乙女乐的表情，只听到他轻笑着说了一句：“那是当然的。”

 

在中阶区滑行了一段时间，八乙女乐突然又开口了。

 

“你之前说，收信人叫做‘艾普’，对吧？”

 

“嗯？是的，没错，是叫艾普先生。”

 

“寄信的人……是不是叫做‘梅尔’？”

 

“诶？”小鸟游纺重新确定了一下信封上的内容，“对的，八乙女乐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

 

“叫我乐就好。”八乙女乐说，“我之前之所以说这里可能没有你想要的结果……是因为‘艾普’与‘梅尔’这两个人偶很特殊。”

 

工作车停下了，而小鸟游纺愣在了原地。它也愣住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玻璃小匣，而匣子之中……却空空如也。只有那个写着“艾普”的铜铭牌，被八乙女乐手中的油灯映得闪闪发光。

 

“怎么会……”小鸟游纺捂住了嘴。

 

“‘艾普’是未能成功回收的人偶……或者说是其中之一。”八乙女乐说着，再度操纵起了工作车，这一回，他们很快来到了低阶人偶的所在地，然后在另一个同样空空如也的匣子前停了下来。果不其然，它在那匣子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梅尔。

 

八乙女乐解释道：“只有这两只人偶没有听从命令待在回收地，我们找不到他们，但又没有他们已经损坏的记录。”

 

“为什么？”

 

“这就很难说了，也许他们因为某种原因对命令产生了抵触吧。”

 

“抵触……”

 

它看着那间空空如也的小匣，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烦躁得快要跳出。

 

——梅尔，艾普，你们没在这里……那会在哪里呢？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们呢？

 

突然，一阵风平白无故地从塔底卷起，小鸟游纺没能捏住它，它腾空而起，一如当年乘着艾普的飞车破空入云。

 

它乘着风，用无人能听到的声音呐喊着。它被瞬间卷到了塔顶，巧妙地从巨钟零件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它差点被巨大的齿轮碾住，在穿钟而出的瞬间，那巨钟的时针与分针齐齐一跳，压力阀在同一时间冲出了大量蒸汽，代表整点的钟鸣响彻了小镇。

 

它飘向落日的余晖，在半空中俯视着百年后Accordatura的全景。还真是和从前变得不太一样了……以前这里有这么多绿色吗？突然，一只大鸟抓住了它，它被抓在那只金黄的爪子间，随着大鸟滑向了Accordatura镇外的那片废墟上方……那是人类战争的遗留物，即便是过了百年的时间，人类也无力将那大片的废墟清理干净。

 

大鸟向着天空长鸣一声，然后松开了爪子，飞向了夕阳下的窝巢。它如秋天的枯叶一般飘然而下，飘然而下，然后缓缓落到了一片绿绒上。脆生生的，它一碰即碎。百年前被胶水封住的外舌已经弹开，一个信封能有的所有折痕此时都绽开了，露出了它的胸腹中的心——那张原本雪白，如今已经泛黄了的信纸。

 

它趴在地上，虚弱无比。内心恼恨着自己的无用，它居然连梅尔最后的心意都无法传达……但都变成这样了，它也再无办法——毕竟它没有翅膀没有脚，只是一封太旧的信。

 

一阵微风轻柔地将它翻了个面，它疲惫不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抬眼看一看那片天空，但是，它却在自己的身侧看到了一双鞋。

 

它认得那双鞋，那是属于飞车班的，耐磨经用的短靴。

 

也就是……也就是说……

 

它用尽全力抬起眼，只见那双鞋的主人此时已经是一个未经保养的破旧人偶了……但艾普的表情很安心，他拥着另一个同样睡颜安稳的人偶，两人互相支撑着的身体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停止运转的时候，他们似乎正在拥舞。

 

青色的藤蔓爬上了人偶安静的身体，他们在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里共舞了最后的一支华尔兹。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旧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膛中的心跳弱弱的，但却在一瞬间充满了一种温暖而满足的气体。

 

看来那颗心已经传达到了……那真是太好了……

 

 

“我们逃跑吧！”

 

在人偶的摇篮曲唱响的时候，艾普正与梅尔一起前往命令中的回收地。他们在C区，大概有两百个人偶会在那里沉睡。在路上艾普一直喊困，而梅尔则拉着他的手领着他往前走。在半路上，艾普突然停下了脚步，梅尔拉不动他，于是回头问他怎么了。艾普看着他，对他说了那句话。

 

“逃跑吧，梅尔！”

 

梅尔一愣：“逃跑？但，但是我们必须去回收地，不然……”不然人类回收他们的时候，会很困难。但这句话他没说完。

 

艾普捉住了他的肩，一如既往地认真地望进了他的眼睛，他认真地道：“和我逃跑吧，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有其他人的，不论过多久都不会被分开的地方！”

 

“……”

 

“梅尔！”

 

早在他望向自己的瞬间，梅尔就已经成为了这个疯狂决定的一份子。

 

于是他反握住了艾普的手，郑重，而安静地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请带我走吧！”

 

在被露出了开心笑容的艾普牵起手向前奔去前，梅尔这样说道。

 

他们逆行在赴往回收地的困倦人偶之间，那对歌声优美的人偶在塔尖歌唱。那是一支略带忧伤的温柔圆舞曲，于是他们踩着它的节拍逃亡。

 

目的地是城外的废墟，他们在炸毁了一半的教堂前止步。

 

摇篮曲让他们的身体沉重不堪，但他们的心却前所未有的雀跃。他们在停下脚步的瞬间相拥大笑。

 

“我们来跳舞吧，梅尔！”艾普开心地大笑。

 

“正有此意。”梅尔微笑着将手放进了艾普的掌心。

 

于是他们在那绝美的背景乐中跳起了华尔兹，胸膛相贴，他们在残垣与断壁间旋转摆荡。他们想要七嘴八舌地互相倾诉，但时间已不允许他们将心里的话说尽，所以他们只是望着对方，瞳孔里印出了对方的模样。而这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他们还有时间许诺，他们说，就算他们的零件被拆解，就算他们的记忆被格式化，他们也要在睁开眼的时候找到彼此。不论是此生还是来世。

 

“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梅尔突然懊恼地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哼——信里写了什么？”

 

“写了……我对艾普先生的心意。”梅尔忍不住又红了脸，小声地说。

 

艾普则翘起了嘴角：“说给我听，我想听。”

 

“我，我写了……总而言之……虽然我只是一个低阶的机器人偶，但却……喜欢上了艾普先生……抱，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感觉我没有说好……”

 

“哈哈，没有的事，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告白！”艾普搂着梅尔的腰，另一只手与对方十指相扣。歌声里，舞步即将结束，艾普将脑袋埋在了梅尔的衣襟里，小小地叹息：“不过，假如我能收到那封信就太好啦。不过也没有关系，因为梅尔就在我眼前。”

 

梅尔点头，轻轻地笑了：“嗯，没准它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来到你的身边呢。”

 

他们向后倾去，彼此支撑着对方的躯体，形成了一个让天才的建筑师都感到惊讶的完美平衡。摇篮曲仍在继续，艾普向梅尔说了无数句的告白，然后吻了下去。梅尔接受着他的吻，在这支华尔兹最后的ending pose里闭上了眼睛。

 

等艾普再睁眼时，梅尔已经陷入了长久长久的睡眠。那张睡脸很安静，唇角带着的，是被人类定名为“幸福”的弧度。

 

“真是的……明明之前让人不要睡，但现在又自己先睡过去了。梅尔好狡猾。”

 

艾普将脑袋轻轻靠上了梅尔的胸口，仿佛在聆听对方的心跳一般。他无比依恋，无比安心地闭上了眼。

 

“晚安，梅尔。醒来之后，再让我试吃你的料理吧。”

 

 

风起，将那封迟了百年的信送到了他们的面前。而它也最终沉沉睡去，带着一颗终于尘埃落定的心。

 

 

 

 

——FIN——

艾普带梅尔看风景的那一段灵感来源于宝路老师之前的作品，感谢老师的授权w

蒸朋复刻的时候就想写的故事，现在总算是写完啦，想写一个慢悠悠的温柔的故事，但看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粗糙，希望大家还能看得开心吧x 这一篇将收录进《微甜》里，是本子的最后一篇公开内容，明天再看着改一改就能彻底关窗啦~

谢谢你能读到这里！假如看得开心的话，希望能够告诉我www阿鱼亲你！